曹长美

 
在我们闽北,每逢有闰月的年景,娘家要请嫁出去的女儿回去吃闰月饭。如果父母不在了,由兄弟请。
曾请教一位老者,吃闰月饭有什么讲究。老者说,闰月就是一年中多出了一个月,以前呀,粮食很紧张,因为多出一个月婆家可就没你的口粮了,只好回娘家来吃。传到今天,成了一种风俗,只是吃个意思。其实,夫家短,娘家也不富呀,以下的一首民谣可见一斑:
下雨嘞,落密密,
擎把伞儿接姊姊。
接得来呀又没米,
接不来呀又受气。
上厝婶婶借杯盐,
下厝伯母赊斗米。
民谣以下雨起兴,其实是小哥儿的心里在下雨。富贵人家可以抬轿子去接出嫁女回娘家,而寻常百姓,只能撑一把桐油伞去接姐姐。一路走一路忧,姐姐接得来呀,家里又没米;接不来呢又会被家人责怪,也许还被村人嘲笑呢。不过日子总是要过的,风俗是不能破的。上等的达官贵人已在月初做过闰月饭了,中等显贵也在月中请了闰月饭,咱这下等的贫穷人家眼看月尾逼近,无论如何也得请闰月饭了。况且,姐姐们也好久没有回家团聚了。到时,向上家的婶婶借杯盐,向下家的伯母赊斗米,天无绝人之路呢。此时,雨停了,小哥儿的脚步也变得轻松起来。
另一位大婶说,以前呀,嫁出去的女儿可没有自主权,不能随便回娘家,除了娘家有大事外只能在吃闰月饭时才可回去。
回到娘家的女儿,“开我东阁门,坐我西阁床”,与兄弟姐妹欢聚一堂。当父母问起夫家的生活时,亦是百感交集。从《金桔嘞,金坠坠》的歌谣中,可见做人媳妇的诸多辛酸事。
金桔嘞,金坠坠,
做人媳妇实在难。
走鐤前,挨火钳(婆家人用烧火的火钳打);
走鐤后,涮把兜(婆家人用涮锅的涮把头打)。
走饭桌,臭馊饭(吃剩饭);
走后阁,臭馊茶(喝馊茶)。
大啊大啊(父亲),我不说;你不知,我若说,你心痛。
膀蹄、公鸡是你吃,拳头巴掌是我受。
歌谣首句以累累的金桔象征新媳妇有无数心事坠心头。通过诉说,女儿发泄了心中的不满情绪,解除了郁闷;父兄在送女子回去时,也可能对亲家交涉一番,这也叫做“后头”。闰月饭,除了合家团聚的天伦乐,还成了慰藉女儿的安心饭。我想,这也是此风俗得以传承的原因之一吧。
传到如今,闰月饭不再分个三六九等,一般人都在月初的“上等”时间就请女儿了。不仅请自家女,还邀上干女儿,七大姑八大姨,好友同事,或在家里大摆宴席或上酒家海吃海喝。这样快乐而上规模的闰月饭,解放前是不可想象的。
 
 
二千多年的封建统治,中国广大妇女在社会上没有地位,女子的理想抱负只能像花木兰那样替父从军,如祝英台般女扮男妆去求学,似冯素珍冒名替考成附马的尴尬境地。想回家娘家一趟,还得以吃闰月饭的名义才可实现。
中国民主革命的兴起,中国共产党的诞生,给中国妇女的解放带来了契机。新中国成立后,破除了几千年来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,1968年,毛泽东发出了“妇女能顶半边天”的时代强音。广大妇女踊跃投身到时代洪流中,各行各业都涌现了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。
如今出嫁女回娘家,来去自由,无需接送,无需借口。完全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独立于社会,回娘家吃闰月饭只要一个电话即可。闰月饭不但从物质水平上发生了变化,而且内涵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,不再是夫家没有出嫁女的口粮,而是把闰月饭当着一种民俗一种文化来尊重,也可以说是一种纪念吧。在夫家有了委曲自己就能解决,真有什么歧视、虐待、残害之类的家庭暴力,可以求助妇联,还有《妇女儿童权益保障法》等,不用凭人多势众和拳头为“后头”。从严格意义来说,现在没有夫家的概念,成家后小夫妻自己独立门户,不像以前几代同堂,大家庭里等级森严,关系复杂。现在只有自家、婆家、娘家、兄弟姐妹家,大家互相尊重,互相关爱。当今的闰月饭,已成为父母召回子女、亲人阖家团聚的特殊请柬。
从闰月饭这平平凡凡的民俗中,不但看到了建国以来我国人民物质生活水平的极大提高,而且更人欣喜的是,我国妇女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这是任何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所不能比拟的。